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荊楚網(湖北日報網)記者 王焱堯 阮瓊
考上大學之前,他就參與編纂了150萬字的考古學術報告;武漢大學求學期間,他擔任荊門包山楚墓發掘現場的常務副總指揮;工作期間,他參與了鄂州市境內大量精品文物的考古發掘……
他是丁堂華——原鄂州市博物館副研究館員,一個倔強的老人,一個敢向權威叫板的學者,一個腳上沾滿泥土的考古工作者。
丁堂華近照。阮瓊 攝
學生時代,屢屢被委以重任
1958年,丁堂華出生于湖北省鄂城縣(現鄂州市鄂城區);1975年,他從汀祖高中畢業,成為汀祖公社的一名播音員。
1975年10月,他被省文物局抽調參加江陵文物考古的培訓。家人堅決不同意他放棄“公家飯碗”,去當江陵學員。可執拗的丁堂華一心想看外面的世界。于是他背上行囊,獨自前往江陵。
當學員期間,初露崢嶸的丁堂華就被抽調至隨州市擂鼓墩曾侯乙墓考古指揮部,參與曾侯乙墓的考古發掘。曾侯乙墓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,包括舉世聞名的曾侯乙編鐘、曾侯乙尊盤等。
休假期間,丁堂華趁機回到原鄂城縣博物館。他跟縣考古隊員在一口戰國的古井里泡了一個星期,并發掘出一只青銅罐子,上書“武昌”兩字。該文物后來成為鄂州市博物館其中的一件鎮館之寶。
青銅罐子上書“武昌”兩字。阮瓊 攝
培訓結束后,丁堂華留在了荊州博物館,全程參與江陵雨臺山楚墓和江陵鳳凰山秦漢墓的考古發掘。他跟其他專家一道,先后耗時三年時間,編纂了上述兩處古墓的考古發掘報告,共計約150萬字。
1981年,由于工作吃苦耐勞、業務出類拔萃,丁堂華被借調至湖北省社科院,擔任楚國研究所所長郭德維先生的助手。1984年,經過層層選拔,丁堂華成為武漢大學考古專業二年級的插班生。
“我妻子一邊在工廠上班,一邊供我上學。直到30歲,我才大學畢業。那段時間家里入不敷出,非常困難。”丁堂華說,這一切,緣于對考古的熱愛和對求知的渴望。他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。
珞珈山下,丁堂華如饑似渴地學習,僅用兩年多時間,就修完了大學四年的學分。期間,他不僅擔任班長,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。為了豐富自己,他還自修了古代文學、哲學、自然科學等課程。
1987年,還是大四學生的丁堂華被委以重任,擔任荊門包山楚墓發掘現場常務副總指揮。經過6個月的考古發掘,包山楚墓中發現大量竹簡,這對研究楚國政治、經濟、文化提供了十分珍貴的資料。
放棄省城,回鄉研究古銅鏡
上下武昌城,古今兩鄂州。鄂州有著5000多年的悠久歷史,境內歷史遺存豐富,是湖北省歷史文化名城,中國古銅鏡之鄉。
1987年12月,丁堂華因為學業出色,留校任教,輔講三國六朝考古學。1988年,鄂州市招攬人才。丁堂華放棄了武漢大學的工作機會,老師、同學們極力挽留他,但丁堂華決定報效家鄉。
臨行前,時任武漢大學考古教研室主任肖亢達給丁堂華建議:“鄂州盛產青銅鏡,但青銅鏡研究還是一片空白。你回到家鄉后,要對鄂州青銅鏡文化進行全面的整理、研究,并拿出考古成果。”
帶著恩師的殷切期望,1988年初,丁堂華回到故鄉,擔任鄂州市博物館行政辦公室主任;1991年2月,他開始擔任鄂州市博物館副館長。
唯有熱愛可抵歲月漫長。中途工作崗位雖有短暫的變動,但他仍舊心心念念考古事業。這一干,就是一輩子。
丁堂華(右三)在左家山墓群。受訪者 供圖
“早期的考古發掘工作,條件極為艱苦。夏天,田野蚊蟲極多,一巴掌就能拍死十幾只。冬天,保暖措施幾乎沒有,戶外挖掘考古,被凍得瑟瑟發抖。”丁堂華說,長期的風餐露宿,讓他患有嚴重的風濕病,嚴重時幾天不能下地行走。
據不完全統計,鄂州市博物館館藏一、二、三級文物中,為數不少的文物,均由丁堂華組織、主持或帶隊完成考古發掘。
丁堂華回憶,2008年,鄂城鋼鐵廠進行技改工程施工時,發現東吳時期的古墓群。考古發掘時間緊、任務重,從梅雨季節到仲秋時節,考古人員先后發掘出國家一、二級文物30多件。
“酷暑時節,6米多深坑,空氣流通不暢。我先后3次中暑,打完點滴繼續工作;梅雨季節,我渾身都是淤泥,皮膚被泥水泡得發白。”丁堂華說,考古中,類似“窘境”不勝枚舉,雖然辛苦,但也樂趣無窮。
2000年,鳳凰廣場開建,個別領導要求加快工程進度,這遭到丁堂華和其他專家的強烈反對。丁堂華據理力爭,要求對鳳凰廣場工地進行考古發掘。最終,鳳凰廣場工地上先后發掘出3000多件文物,其中一級文物3件、二級文物3件。
《鄂州銅鏡》。王焱堯 攝
丁堂華也沒辜負老師期望,歷時十數載,于2001年主編出版了《鄂州銅鏡》一書。《中國古代銅鏡》著作者、國家歷史博物館原副館長、歷史考古專家孔祥星在序言中明確指出:“目前,出土地點明確的還有浙江、江蘇、安徽、湖南、江西等十余省……其數量總和還不如鄂州一地所出,充分顯示出鄂州應是鑄造神獸鏡為主的地區。”
丁堂華個性要強,因考古發掘跟單位領導鬧不愉快,甚至與市領導發生過爭執,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,也讓他飽受爭議,甚至影響到他個人的進步。但他從不后悔,這緣于他對考古的熱愛。
挺身而出,與干尸相伴七天
丁堂華回憶,30多年考古發掘經歷中,印象最為深刻的要數對明朝官員周源夫妻合葬墓的考古發掘。
1993年,鄂州職業大學在施工中,發現一處明代墓葬。接到消息后,丁堂華和其他考古隊員一起趕赴現場。經考古發掘:周源夫妻合葬墓封閉性較好,隨葬物品簡單,僅有幾件棉麻衣物。
丁堂華介紹,周源夫妻尸體保存完整,還有彈性。因時代久遠,遺體正向干尸過渡。墓葬開啟后,尸體解封后遇到空氣迅速氧化,現場彌漫著刺鼻氣味,考古人員被嚇得紛紛后退。他二話不說,戴起防腐手套,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古發掘工作之中。
由于周源夫妻的衣物也是文物,丁堂華只能和專家們小心翼翼地用特制藥水涂抹布扣,將周源夫妻身上衣物褪去,逐一進行消毒、清理、編號、收藏。僅周源夫妻衣物的發掘,就耗時三四天時間。
緊接著,丁堂華會同專業醫生,對周源夫婦的尸體進行防腐處理。經過持續一個星期的工作,周源夫妻合葬墓的考古發掘完工。
“由于長時間跟周源夫妻的尸體待在一起,身上氣味刺鼻。回到家后,衣服上、頭發上都是難聞的氣味。老婆聞到刺鼻氣味,幾天吃不下飯,也不讓我上床睡覺。”丁堂華說。
后經過反復論證、考察得知:周源,字本清,號直齋,鄂城區周家垴人。明代宗景泰初考中舉人,官授貴州道監察御史。后數十年,歷任多種重要職務,宦終大中大夫廣西左參政(三品)。
“田野考古十分艱辛,但他將考古當作自己的生命,甘之如飴。即便風濕病發作,他仍然堅守在考古發掘的第一線。”原鄂州市博物館黨支部書記、館長秦昌林這樣評價丁堂華,“遇到急難險重的考古工作,老丁總是第一個頂上去。”
老驥伏櫪,助力花湖機場騰飛
2018年年初,丁堂華從鄂州市博物館副研究館員的位置上退休。同年7月,鄂州花湖機場建設前期的文物調查工作結束。經確認,機場核心區內有文物點27處,具有考古價值的古墓群有23處。
在家含飴弄孫的丁堂華,被邀請到考古一線,擔任鄂州市博物館高級顧問。他先后3次組織對鄂州花湖機場的文物調查,形成地上、地下科學研究報告,并制定機場文物保護方案和實施辦法。
據介紹,花湖機場考古工作,是鄂州歷史上規模最大、參與人數最大的一次考古工作,有120多名專家參與。這也是繼三峽水利樞紐、南水北調中線后,湖北省近年來規模最大的文物考古項目。
丁堂華(右一)在曹家灣墓群介紹有關情況。受訪者 供圖
當時,丁堂華是花湖機場考古發掘最繁忙的人之一。他不僅需要配合文保和考古發掘小組的文物勘探、人員調配、工作進度跟蹤等工作,還要負責協調考古隊跟當地居民的矛盾。
工作到凌晨是家常便飯。一次協調會結束后,抬頭已是凌晨2點。有一次,丁堂華乘車回家的途中,因農村土路坎坷發生交通事故。即便如此,第二天他還是倔強地回到考古工地上。
在各方的通力配合下,10余支考古隊伍,對機場建設核心區域進行了近三個月的考古發掘,共涉及4個鄉鎮、20多個行政村,共勘探面積近90萬平方米,發掘面積1.26萬平方米。
2020年夏初,湖北考古界傳來喜訊:湖北國際物流核心樞紐項目(鄂州機場)文物保護項目竣工通過驗收。
據統計,花湖機場共發掘墓葬183座、窯址20座、灰坑10處,出土青瓷器、陶器、銅器、鐵器等各類重要文物800余件,標本近萬件。花湖機場的考古發掘,獲得省委、省政府的高度肯定。
鄂州花湖機場文物保護和考古發掘領導小組組長、原鄂州市文旅局局長劉江峰評價道,機場考古“大會戰”,時間緊、任務重,丁堂華業務能力強、協調能力強、吃苦耐勞,在規定時間內,圓滿完成機場考古協調和服務保障任務,為機場的加快建設立下了汗馬功勞。
花湖機場考古發掘工作結束后,丁堂華婉言謝絕了眾多同行的邀請,回到家鄉汀祖鎮汀祖村,義務為村文化中心布展。近段時間,他還在為汀祖四峰山、岳石洪等旅游景點挖掘歷史文化故事。